最近,他找到了工作,應該是苦盡甘來,
沒想到為了一點小事,兩口子反而大吵一架,鬧離婚。
「苦時候都過了,現在應該甜了,為什麼反而吵架呢?」我不得不出面調解。
「都是她啊!我趕著去上班,託她把我的薪水支票,存到銀行。」
作丈夫的說:「就那麼幾分鐘的事,她居然說沒空。」
「我是沒空啊!」太太臉一板:
「他明明知道我沒空,交通車馬上到了,我怎麼能有空?」
嘆口氣:「唉!我還跟他說,你把支票放著,
我明天有空再去存,他居然就火了,您說,他是不是不講理?」
「是這麼一回事嗎?」我轉頭看那丈夫。他沒答話。
「這就是你沒理了,好啦!好啦!」
我起身,送他們出去,又藉個題,把丈夫留下,先瞎扯了一陣,
看他情緒平復了,再婉轉地問:
「我看你一定不是只為了存錢那麼一點小事,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?」
「沒有!真的沒有,就只為了存錢的事。」
「你要存多少錢哪?那麼急?」
他說出數目,嚇我一跳:「那麼多啊!真沒想到。」
「是啊!因為我特別賣力,有獎金,加上中午不休息,有加班費。」
「你賺這麼多,她應該高興啊!」我說。
「是啊!可是您知道嗎?她連看都沒有看,
她根本不知道我這麼辛苦,賺了這麼多。
經過這段賦閒,我再出發,我在拚命啊!」
突然間,我懂了。他那天是興高采烈地希望「秀」給太太看,
不是真要太太去存,偏偏太太連支票都沒有看一眼,
使他熱臉貼上冷屁股,所以生氣。
我笑了,拍拍他:「原來你是要表現給她看,對不對?」他點點頭。
● 有個老同學,從小「冰雪聰明」,能力過人。
台大醫學院畢業二十年,不但有了自己的診所,
而且一天天擴大,現在已經擁有兩家醫院,請了一票醫生。
有時候到他醫院,看他指揮那些美國醫生,覺得他真權威。
可是只要坐上他的車,就發現他不那麼權威了。
幾乎每一次,從上車,他就會開始怨他太太。
說太太對他管教太嚴,既不准他洗按摩浴缸,說泡太久會傷身;
又不准他燒壁爐,說會把鋼琴烤壞。
當他怨他太太的時候,我覺得面對的不是「院長」,
倒像是聽個小朋友在怨他媽媽。
所以我都管「他太太」叫「他媽媽」,
明明是我要跟他打球,卻必定打電話跟「他媽媽」約,
因為他的時間由「他媽媽」操控,他說的不算,反而「他媽媽」說了算。
「他媽媽」其實年輕漂亮,對人客氣極了,完全不是凶婆娘的樣子。
只是細細觀察,可以知道他的能力,多半透過他太太才能完全發揮。
他的醫院由他太太管帳,他的工作由太太在後面推動。
早上太太一邊化妝,據說還一邊對床上的他作精神訓話。
接著,兩口子一起出發,把事業經營得蒸蒸日上。
我又發現,他固然常怨他太太,其實對他的太太是又怕又愛,
那怕裡有愛,愛得害怕。
我也猜想,他如果沒有「他媽媽」的激勵,就不容易有今天的成就。
● 名導演李安的太太林惠嘉,大概也是這麼一位「媽媽」。
在紐約法拉盛的演講會上,林惠嘉說:「李安是我最小的兒子。」
可不是嗎!從他們認識,林惠嘉就扮演最佳的聽眾,
後來李安轉學到紐約,兩個人總要通特長的長途電話。
林惠嘉說得好--「我和李安的認識與在一起,真沒有什麼羅曼蒂克,
我唯一做的,就是聽李安說從小到大發生的每一件事。」
當李安賦閒在家的六年間,林惠嘉也像對孩子一樣。
她一個人出去工作,讓李安自己在家思想、在家用功。
鼓勵他再出發,好像激勵個重考的孩子。
林惠嘉還說,現在李安去外面拍片,回到紐約的時候,
無論多早多晚,即使公司安排車子接送,
林惠嘉都盡可能自己開車去接李安,因為這段時間對他們很重要。
於是我想,在車上也一定有個像孩子般的大導演,
忙不迭地,絮絮叨叨地對老婆述說外面的一切。
然後,聽老婆的讚美,也聽老婆的教誨。
怪不得去年金馬獎,李安的《臥虎藏龍》居然沒得到最佳導演獎時,
有記者問李安的感想,李安很妙地回了一句:
「很想快點回家被老婆罵一罵。」
● 看丘宏義寫的《吳大猷傳》。
這位阻止蔣介石發展核武,造就出李政道、楊振寧的「中國物理學之父」,
給我印象最深的,卻是他最不為人知的情感生活。
六十一歲那年,吳大猷遇到了二十四歲的吳吟之。
突然之間,這位學者怔住了,覺得這女孩子的感覺那麼熟悉,
正如吳吟之所說--「他就覺得我是他家裡的人……
因為有人說我跟他媽媽長得有點像」。
就這樣,吳吟之成為吳大猷的義女,放棄了原來屬於她的社交天地,
留在吳大猷身邊,一留就是三十多年。
在這段期間,吳大猷教她英文,要她去學鋼琴、古典音樂。
礙於人言可畏,吳吟之不能住在吳大猷家,
但是,每次吳吟之晚上回到自己的家,
吳大猷一定要追個電話,好像一刻也離不開她。
尤其是生命中的最後幾年,據他們的好友詹景惠說,
吳大猷對吳吟之的依賴,已經到了病態的地步。
有時候吳吟之的朋友來聊天,吳大猷就像個孩子,
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,一坐幾個鐘頭。
於是,我的眼前又浮起一個像李安夫妻的畫面,
一個小女子,聽那世紀老人,述說生命中的點點滴滴。
老人孑然一身在台灣,背負著中國物理學之父和中研院長的「重擔」,
可是更需要的卻是這個小女子的扶持、聆聽與陪伴。
最感人的,是一九九八年,吳大猷帶吳吟之一起去廣東時,對她說的話--
「把斷線風箏拴在地上,使其能高揚的吟之,有妳的地方就是我的家。」
● 幾個朋友聚會閒聊,談到為女兒找對象。
「孝順娘的男孩子對太太會比較好。」
不知是誰,冒出這麼一句「老話」。
卻聽另一頭有人哼了一聲:「妳錯了!那是在他的娘死了之後。」
大家都一驚,轉頭看她,只見那太太慢條斯理地繼續說:
「要是他娘還活著,他一定聽娘的,不聽太太的;
直到他娘死了,他才會把老婆當娘,開始聽老婆的。」
「照妳這麼說,如果有一天他老婆也死了,怎麼辦?」有人促狹地問。
「那還不簡單?有女兒他就聽女兒的;
沒女兒,他只好再去找一個娘。」
笑笑:「這就叫男人的『三從』--在家從母,結婚從妻,妻死從女。」
● 或許她這些像是玩笑的話,卻也說中許多男人的心吧!
有些男人是樹,女人是藤;有些男人是藤,總要找一棵樹。
也很可能男人都是樹,女人則像太陽,樹總要朝著太陽生長。
所以許多男孩子,小時候聽媽媽的,做什麼都為取悅媽媽;
長大了,有了女朋友,什麼都取悅女朋友;
結婚了,女朋友成為太太,又什麼都聽太太的,處處討太太歡心。
如果不幸,太太早死,那男人確實可能就像吳大猷,
守著女兒,守著那個太太般的女兒。
吳大猷講得不錯,男人是風箏。
看來多麼高不可及的風箏,都有一根細細的線,偷偷地牽在一個女人的手裡。
沒了那隻柔弱的手,風箏就飛不起來;斷了那根線,風箏就將墜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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